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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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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夕

除夕夜,皇城街上。

雪霽寒宵,紅梅上綴著一絲銀光,與廊下燈籠爭相輝映。萬家燈火通明,煙火漫天,燦若霞布。街道上人群攢動,無論大人小孩,紛紛邀朋約友,夜游城街。

皇城宮內,戲班子也在夜宴上咿咿呀呀地唱著戲曲,宮中妃嬪以及王孫公子們推杯交盞間,也說著吉祥的話,儼然是一派熱鬧的景象。似乎所有人都暫且放下往日恩怨,展露笑顏。

可與外面的鑼鼓喧天,鞭炮齊鳴相比,皇宮內某一隅的冷宮就顯得格外冷清了。

這裏沒有煙花相稱,甚至就連煙花都不願意憐惜此地,不願叫那裏的人聽見它的聲音。於是便只能透過宮墻瞧見幾色殘影,轉瞬即逝。

宮內只燃著一支蠟燭,可是這微弱的火光,也根本無法照亮這寒冷冬夜,更別提驅散寒風。

火光在風中搖曳,影影綽綽,映在地上投射出兩道模糊的影子。

姜念念面上沈著冷靜,端得是一副處變不驚的神情,可是她的心底卻早已發出了尖叫。她心跳如鼓,有震驚、有惶恐,還有一絲不知所措的茫然。

而在姜念念對面,站著一個看起來瘦瘦小小,衣服也殘破不堪的……小孩。

小孩神情警惕,眼中還閃爍著濃烈防備,他的雙拳緊攥,可掌心處卻只是一枝根本來不及掃去浮雪的枯枝。姜念念不難覺得,那枯枝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,甚至還可能輕輕一折就會斷為兩截。

他見姜念念一直沒有說話,心底的防備更甚,再次開口質問:“你是誰?”

似乎是為了給自己打氣,他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放大,可又像是怕打擾了什麽人似的,又被刻意壓低。

姜念念這時才從出神中反應過來,甩掉自己腦海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,暫且不去想它們,然後面帶友好地舉起雙手,安撫道:“你別害怕,我不會傷害你的。”

“所有人都是這麽說的。”那個小孩很明顯就是不信,直接拿話嗆了回去。

姜念念一時氣急,可是又實在編不出什麽好的理由,畢竟現在就連她自己都還是處於蒙圈的狀態。她猶記得今天是除夕,她晚上還和家人一起過了生日,不過最後她實在抵不住困意,她家裏沒有守歲的習慣,所以就先回房間睡覺了。結果一睜眼,她就站在這個地方。

而唯一有跡可循的,大概就是她今天在閣樓上收拾東西時,翻到一塊玉佩,以及一張似乎是寫著一位君王生平的紙頁。她當時並沒有在意,隨手就將玉佩收了起來,晚上睡覺之前她好奇拿在手上看了兩眼,結果就直接睡著了。

現在想來,她在睡夢中的時候,的確感到掌心一陣熾熱,她當時沒當回事,結果就讓她直接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,並且還和這個小孩來個了面對面的對峙。

就在兩人你不言我不語,卻始終僵持不下的時候,終於有一道細弱的咳嗽聲,打破了這詭異的一幕。

小孩聽到聲音,也不再管姜念念,直接丟下手中的樹枝,轉身擠開姜念念,朝著屋內走去。

姜念念被撞得一個趔趄,差點沒摔進雪地裏,嘴裏嘀咕了一句“沒禮貌”,身體卻還是很實誠地跟上了小孩的腳步,走近了內屋。

沒有其他理由,她是真的覺得太冷了。這屋子四處漏風,尤其是大門敞開,那風便直往身體裏鉆。剛剛她和小孩對峙時,就差點被凍得投降,不過看到那小孩穿著單薄還站在風口裏,居然也沒有絲毫的讓步,她就又咬牙堅持了下來。

可是眼下姜念念跟著小孩進了裏屋,卻也根本沒有感到一絲的溫暖。屋內一片潮濕,甚至就連盆裏裝的炭火都已經熄滅,再也生不出一絲熱意來。

姜念念看到那小孩此時正扶著床上的女人坐起身,轉身去給女人倒水的空檔,就看到了姜念念站在門口。他頓時瞪大了雙眼,大聲道:“你還跟著做什麽?”

“阿寂……”床上的女人連忙出聲制止,“不可無禮。”

被喚作“阿寂”的小孩被女人說了一句之後,抿唇不再說話,可是背地裏卻仍是瞪了姜念念一眼。

姜念念:“……”

從小孩的身上移開視線,姜念念這才認真看向了床上的那個女人。她的面容枯槁,儼然是一副行將就木、茍延殘喘的模樣,可是聽她那聲音,卻帶著與生俱來的婉轉動聽,也不似年老色衰的婦人。

是生病了嗎?姜念念心中不禁想道。

女人雖神色萎靡,談吐舉止卻稱得上端莊大氣,就像是刻在骨子裏一樣,哪怕是抱死之軀,也絲毫不曾忘卻。

見到姜念念這般肆無忌憚地打量自己,女人也沒有流露出半分厭煩之色,她只是輕輕地笑,掃了一眼姜念念的服飾,遂問:“你是哪個宮裏的小宮女,誤闖進這冷宮裏了嗎?”

姜念念一楞,隨即想到這正是為自己冠以身份的好機會,於是便點頭應下:“是的。”

“看著倒是機靈,我倒是好久沒有見到你這麽活潑的人兒了。不過今日在我這裏就算了,他日在宮中行走,還是要小心些,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……”女人說著說著,突然又頓住,而後又輕嘲了一聲,“瞧我,居然又忘了自己的身份,我又有什麽資格來說你呢。”

“母妃,你和她說這些做什麽?”小孩氣鼓鼓著一張臉,不滿地說道。說話間他端著碗走到女人身邊,又道,“母妃,喝點熱水暖暖身子吧。”

姜念念對小孩的話罔若未聞,從他們剛剛的只言片語中聽出了女人的身份,隨即道:“多謝娘娘提醒。”

的確是要謝的。

姜念念初來乍到,對這裏的一切都是極為陌生,如果不是恰好來到了這裏,又得到了女人剛剛的提醒,她大概要不了多久就會被隨便什麽人給處死了。

可那個小孩並不覺得姜念念這道謝是真心實意,他始終覺得這個突然冒出來,壓根不知道打哪來的小宮女肯定心懷不軌。不過礙於女人在場,他也不好多說什麽。

女人搖了搖頭,眉眼垂下,淒然道:“我已不過是一介廢妃,如何能擔得上‘娘娘’這個稱呼。”

冷宮外煙火不斷,冷宮內殘燭搖曳,女人喝了熱水後終於感到身子回暖了些,她輕咳了一聲,又重新看向姜念念:“時候不早了,你也快些離開這吧,免得被什麽人瞧見。”

姜念念看看女人,又看看那小孩,最終還是搖了搖頭。

女人怔了一下,面上第一次出現了錯愕,“你不走?”

姜念念也有自己的考量,“娘娘說得對,奴婢在哪都是不起眼的宮女,身在宮中生死也由不得自己。”這裏雖然是冷宮,而且也實在冷得厲害,可是這裏人不多,總好過外面的爾虞我詐。

現在最重要的,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,然後再找回去的辦法。

那個玉佩好像自打她來到這裏後,就已經消失不見,她不知道是落到了哪裏,又是否是她回去的契機,這些她還需要找機會暗中打探。

可是姜念念的話音剛落,女人還沒說什麽,小孩就已經率先反駁道:“這裏也不比外面安全,你要是做了壞事想躲這裏,那你就打錯主意了!”

“阿寂。”女人又柔聲喚了一聲小孩的名字,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說了,隨即看向姜念念,“雖然阿寂的話不中聽,但他說的也沒錯,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選擇留在這裏,但冷宮的確不是你的上上之選。”

“沒關系,不就是環境差了點嘛,我……奴婢能受得住!”姜念念正色道。

女人定定地看了姜念念半晌,終究還是松了口:“那好。不過如果你哪天不想呆了,也可以直接離開。”

姜念念聞言面色一喜,隨後又馬上斂了笑意,“多謝娘娘成全!”

女人笑了笑,也不再糾正姜念念的稱呼,而是說道:“冷宮內沒有那麽多規矩,平時也就只有我和阿寂生活,你也不必一直奴婢奴婢的自稱了。我叫秦婉容,他……叫沈南寂。”

姜念念聞言,也自報上家門:“我叫姜念念。”

“姜念念……”秦婉蓉細聲呢喃著姜念念的名字,不知在想些什麽,良久後她才覆又笑道,“很好聽的名字。”

姜念念總覺得,秦婉蓉的這番話還帶著點別的意味,不過見她並沒有繼續說下去,便也沒當回事。

確定要留在這裏,接下來便是解決住處的問題,秦婉蓉道:“這裏的屋子雖然多,可大多都是閑置下來的空屋子,常年無人居住打掃,也沒有生活用具。你若是不嫌棄,便自己挑一間吧。”

姜念念自然不會有什麽異議,忙點頭答應,隨後在秦婉蓉的示意下,轉身離開了屋子。

等到姜念念離開後,沈南寂才道:“母妃既然懷疑她的身份,又為什麽還要將她留下來?”

秦婉蓉垂眸看著沈南寂,哀戚道:“這偌大的宮廷中,是生不出這樣的人兒的,況且她還不認識你我……不過我能感覺到,她對我們並無惡意,既然如此,她想要尋求庇護,我又為何不幫她一把呢?”

“可若是明日……”沈南寂說倒著,突然就頓住。

秦婉蓉頓了頓,稍後才道:“她是宮中的宮女,且是自願留在這裏的。”

沈南寂楞了一秒,隨即應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另一邊的姜念念,並不知道這兩人的對話。她找了一處看起來並不太破的屋子推門而入,濃烈的灰塵氣撲面而來,嗆得她劇咳了兩聲,這才緩過神來。

沒辦法,今天只能暫且將就一晚,其餘的也只能等到明天再說。

她從櫥櫃裏翻出兩床被子鋪好,轉頭看見對面的梳妝臺上放著一面銅鏡,大概也是好奇自己如今的模樣,姜念念還是放下手的東西,走了過去。

天色昏暗,屋內也並沒有照明用的蠟燭,姜念念也只能借著微弱的夜色視物。不過她也還是看見了,那張鏡子裏的臉——與她並無二致,只不過這張臉,姜念念記得很清楚,是她十三歲那年的樣子。一切就好像是,回到了她十三歲那年一樣。

姜念念倒是並沒有害怕,只是感到無比震驚,居然在這樣一個未知的時代裏,還有一個人能夠與她長著同一張臉,她現在甚至都忍不住懷疑,這個身體的原主人,是不是還和她同一天的生日。

姜念念伸手在鏡子上戳了一下,像是在對一個人不存在的人說道:“雖然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突然來到這裏,我也很抱歉占用了你的身體,不過你放心,我會好好替你活下去的。”

這句話像是一句承諾,姜念念說完之後,便轉身離開了梳妝臺前。雖然她現在暫時有了落腳處,可是之後的日子,到底會成什麽樣,她也根本無法預料,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

想到這,她爬上床,裹緊那冰冷的被子,迫使自己陷入了夢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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